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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身體和看不見的性別弱勢(一) ✦
/ 陳怡君 《從零開始打造月經平權》文字撰述者
時至今日,女性還可以算是性別弱勢嗎?或者該換個方式問:女性這個性別,今日會遭遇怎樣的劣勢?
🌙從月經褲到擠乳器,女性科技產品背後故事
早在《從零開始打造月經平權》採訪期間,我就曾聽過月亮褲®創辦人在創業階段跟潛在投資人介紹什麼是月經褲的時候,投資人當場露出「沒有反應」的反應。投資人之所以有這種反應,可能有很多種原因,比如無法理解產品跟消費者需求的匹配程度,也可能是無法想像市場規模,說得更直接些,他們缺乏跟女性生理狀態有關的資料,因此不知道該如何做商業判斷。無獨有偶,在《被隱形的女性》(Invisible Women)一書中,也曾提到一個類似案例。Naya Health的創辦人潔妮卡.艾薇瑞茲(Janica Alvarez)想跟投資人推廣新型的擠乳器,卻招來投資人的訕笑。總而言之,以女性為客群的新創科技產品如擠乳器、骨盆底訓練器、月經週期追蹤應用軟體,其研發到上市的過程中,想要說服投資人該產品符合女性需求,似乎就會遭遇一種「對女性身體狀況一無所知」的溝通失效狀態。
🌙社會中的女性沉默現象
當上述狀態擴大到各行各業的專業談話之中時,「女性的問題屬於女性」、「女性的個人問題跟男性無關」、「個人的困難跟公共問題無關」這種讓女性沉默的想法,會給女性帶來危機。畢竟對方可能從未接觸過這類知識,導致根本無意、聽不懂、不重視、不尊重或自以為懂跟女性有關的問題。所謂的不去考慮女性,或許還可以說男性不全然都對女性有惡意,這種偏見更近於一種「長久以來都這樣做也沒想到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式的理所當然。然而,長久下來,排除跟無知的互相加乘效果,不僅會阻礙符合女性需求的產品研發與上市,還會因為一開始就沒納入女性的身體經驗與意見,而推出不符合市場期待的產品。你我得不情願地坦白,有時候遇到這種不友善的情境,還要被迫看作是自己的問題。但事情,或許可以不是如此。
🌙預設性別的隱形困境
我們可以借鑑《被隱形的女性》一書作者——英國作家卡洛琳.克里雅朵.佩雷茲(Caroline Criado Perez)的洞見,她指出當前對女性不夠友善的體制,問題出在「人類的預設值是男人」這一假定。達文西所繪的維特魯威人,以及台灣人很熟悉的針灸銅人,通常都是以男性形象示人,對吧?正因為整個社會的潛意識將男性視為全體人類的代表,以某些特定的男性身體形象跟生命經驗作為參照,進而沒有考慮女性跟男性終究不同。佩雷茲沒有直接說出口,但幾近呼之欲出的是:我們知道傳統的性別二元論之下,男女有別,是因為男女生殖器官不同,但是男女差異不只形成二元對立關係,甚至還具有從屬關係。這使得從很多跡象來看,女性被視為只是多出一個子宮的人類,或者是人類之中身材比較嬌小的。既然如此,扣掉生殖的相異性,人類身體這個範疇又何必區分男女?用男性當代表不就好了嗎?
🌙科學知識與性別偏見的交錯
一直以來,不只有佩雷茲質疑「人類的預設值是男人」觀點,事實上,其主張甚至與一段長達三、四十年的女性主義科學與社會研究的學術爭論相關。其重點在於,想要防堵性別偏見造成的傷害,就有必要檢視科學知識在公眾傳播的過程中使用什麼有問題的說法。按照早年的主流觀點,人類男性作為全人類的代表,男性的特質就是人類的特質,幾乎沒有人會覺得這有問題。但人類學家薩莉.斯洛科姆(Sally Slocum)在1975年時就質疑,男性偏見使我們對史前時代的原始狩獵-採集社會有了錯誤的想像,比如過度重視男性的狩獵活動,進而輕忽女性的採集及照護行為。此番質疑使得人類這個概念逐漸鬆動,開始有學者去質疑科學知識生產過程中的性別偏見。例如 ,以下這個非常著名的案例:另一名人類學家艾蜜莉・馬丁(Emily Martin)曾批評生殖科學論述當中的偏重男性,輕忽女性,視男性的作為具有決定性的力量,並用男強女弱、用男性群體競爭以獲得女性的青睞來描述精卵結合過程(1991),這類譬喻阻礙了科學的進展。當初馬丁的分析引來反對的聲浪,然而事隔多年,近年的科學發現,其實更注意到卵子對特定基因的偏好,會促成卵子跟特定精子的結合(2020)。總之,用佩雷茲的話來說,就是許多技術物、制度以及知識生產是假中性,乍看跟性別無關,其實暗含「適合男性的單一尺寸」預設,最終,人類的男性中心立場與系統交互形塑出一個對女性而言不夠對等的社會。
照上述例子來推論,偏重男性,就會生產出偏重男性的知識、技術、制度跟物質文化,並連帶輕忽女性。問題將會在於——不管是自然科學的知識生產被社會偏見影響,又或者是社會偏見因有問題的自然科學論述而得到強化,偏見的社會影響力擴大,都更讓女性難以針對系統提出反思。作為女性,一直以來很難靠親身經驗去區分,自己所遭遇的困難究竟是個人的無知、不足,還是源自系統性的長期忽略。因此,佩雷茲這本《被隱形的女性》的可貴之處,便在於整理大量文獻,證明偏重男性、輕忽女性的現象的確是系統性的重大疏失,並指出社會性別資料的缺口何在,我們又該往哪個方向去修正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