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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和看不見的性別弱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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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身體和看不見的性別弱勢(二)

/ 陳怡君 《從零開始打造月經平權》文字撰述者

🌙 女力加持,讓科學更完整

知名的美國科學史家Naomi Oreskes在2020年受訪時,提及「女性主義科學是更好的科學。」她呼籲要更重視科學界的性別多樣性,理由在於女性科學家能指出科學的盲點,更使科學內建的社會性別偏見顯現。Oreskes說這句話,實情是這種思維在科學界並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問題其實很直接:不要說科學家了,或許連你也認為,支持性別平等是道德問題,但這跟科學思維有關嗎?

🌙 PMS不只是女人的事

有一個案例可以說明女性主義科學思維的重要性。根據科學哲學家Janet A. Kourany在一篇文章〈女性主義科學研究可以帶來什麼?〉(What Feminist Science Studies Can Offer, 2010)的案例,女性因為經前症候群(PMS,premenstrual syndrome)的身體不適,使她們常被視為表現不如男性,無法承擔跟男性一樣的責任。而Kourany跟月經健康專家Sally King都認為,PMS不只是一種病理診斷,也是一種性別偏見。

🌙 科學界,女性到底該怎麼站?

在Sally King的文章〈經前症候群及不理性女性的迷思〉(Premenstrual Syndrome (PMS) and the Myth of the Irrational Female,2020)中,她檢視PMS的診斷標準,發現受到17-19世紀精神醫學的影響,現代婦科在1950年代開始關注月經週期相關症狀時,在實驗及臨床上「總是關注情緒並忽視身體症狀」,比如過度強調情緒起伏(抑鬱、焦慮、易怒),但忽略經痛跟經期偏頭痛。它最令人詬病的地方是,藉由醫學對月經做出病理化的價值判斷(即把月經視為疾病),並將女性跟歇斯底里、不理性聯繫在一起。King強調,這段醫學史是對於女性以及月經的污名化。

這段歷史的遺緒,帶來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即PMS的臨床定義至今仍很模糊。King認為,若對PMS的診斷主要是根據心理症狀,那麼臨床就忽略「與月經週期相關的身體症狀」,甚至很難評估身體不適的嚴重性。這個觀察到現在還是適用,因為經期間的很多不適,比如腹瀉、乳房脹痛都沒有明確的治療方法,很多人只能等待經期過去,痛苦才能緩解。另外,Kourany跟《被隱形的女性》作者Perez的觀點較為相似,PMS始終缺乏完整且有效的治療方式,這是源於系統性的輕忽,只以男性代表廣大群體,輕忽女性疼痛的症狀、疾病發展模式跟對治療的反應。Kourany還特別指出,女性經期的個體差異度大,不只是每個人的週期不同,身心症狀不同,還牽涉到主觀感受的不一致,疼痛跟影響生活的程度依每人條件不同,而有所變化。由此可見,女性主義觀點對於發現科學的系統性偏見,有其重要性。

🌙 月經真相,遠超過你知道的PMS

既然女性主義可以給科學帶來洞見,為什麼科技的進展並不是那麼令人滿意呢?就像《被隱形的女性》一書所描述那樣,許多女性仍然覺得整個體制對她們來說並不友善。

關於怎麼改變科學的性別偏見,科學與社會研究學者認為,女性應該要有所行動。科學史學者Sharon Crasnow跟Londa Schiebinger(即《女性主義改變科學了嗎?》作者)指出,早期的女性主義科學認為科學內隱的性別偏見,跟女性的代表性不足直接相關(Crasnow, 2009, 2023; Schiebinger 1999, 2016)。因為科學領域的女性很少,缺乏女性觀點,以及沒有人重視女性需求,從而出來為女性爭取權益,所以只要女性科學研究者數量提升,就能修正性別偏見的結構性問題,最後擁有改變現狀的可能。

但是,Crasnow指出,這個問題沒有那麼簡單。上述主張是出於女性科學家數量太少,才希望提升女性參與科學研究的比例。可是女性參與的比例上升,有些人就會開始質疑(有的人則是恐懼),要是某天女性研究者比男性多,會不會造成新的性別偏見呢?「女性經驗可以修正科學的系統性偏見」的觀點,被稱為女性主義的經驗論(Crasnow 2009, 2023; Kourany 2010),而對其的抨擊,我們可以說,它被簡化成「女性經驗優先於其他人」的一種經驗論。

經驗論會招致兩種質疑:一是女性主義是一種相對主義,因為男女立場不同,看到的問題才會不同。那麼,何以非得要女性科研參與率提升,事情才會有所改變?追求男女科學家都具備性別友善的信念,不是更好嗎?具有女性主義觀點的男性科學家難道就不行嗎?一跟二其實是相關的,批評女性主義是一種相對主義,同時也是捍衛科學的客觀性不受女性主義干預。原因無他,科學應該要外於道德、政治與文化,因此批評者認為,支持女性主義,就是破壞無價值科學(即不受價值觀影響的科學)的客觀性理想,以及干預科學的研究方法。

🌙  重新塑造科學,讓它對女性更友好

現在,我們可以知道,為什麼女性主義對科學的影響如此有限。或許,不應該那麼快就下結論,馬上就譴責,因為科學是一個天生厭女的知識體系,所以改變不了科學的系統性性別偏見。女性主義及科學與社會研究者認為,其實問題並不在於把所有男性都打為天生厭女,排除女性利益的既得利益者,進而持續造成性別的對立。其解決方式也不只是單純的塞入更多女性科學家,期待量變造成質變。真正的重點是:如果科學不是無價值的科學,我們對科學是有理想跟期待的,那麽我們希望科學能夠帶來怎樣的改變?女性主義又能給科學帶來什麼啟發?

目前女性主義科學研究有一個答案,是受到比較多人支持的:我們應該發展女性主義的方法論。不過,這個方法論並不是以女性價值為最優先,亦非翻轉男女從屬關係,使男性成為女性的從屬。簡單來說,研究者應該從生活中的觀察作為起點,檢視女性的具體困境,進而反思知識體系對於女性困境的系統性隱蔽。就以目前關於PMS的醫學研究來說,King就注意到,情況已有改善的跡象。開始有研究者,不再把整個月經週期的任何症狀都視為病理的,而是區分PMS的正常月經變化與病情惡化條件,考慮個體差異度以及不同月經期間的症狀變化。這也代表,受嚴重的PMS所苦的那群女性,她們往後有機會得到精準且有效的醫療方案,同時,PMS引起的強烈情緒波動,不再被視為身心疾病,以及作為女性的缺陷也說不定。